李嘉章
土耳其似乎很遙遠,地理上從美國出發得飛越所有歐洲國家,歷史上繼承奧圖曼帝國的回教文化在西方國家中也比較特殊。這種地理和文化的距離產生的神祕感正是吸引遊客的重要因素。在新冠疫情控制住之後,人心思動,再加上美金走強,旅遊海外美金的購買力有優勢。於是我們和一群朋友揪團在今年四月份前往伊斯坦堡展開了十二天的安那托利亞地理與歷史之旅。
土耳其位處歐亞交界,今日領土大部分在舊稱小亞細亞(Asia Minor)的安那托利亞(Anatolia)半島上。最著名的城市伊斯坦堡,古稱君士坦丁堡,地形險要橫跨歐亞兩洲,緊扼進出黑海與地中海的唯一通道博斯普魯斯海峽。
人類在安那托利亞活動的痕跡似乎最先出現在位於半島東部。德國考古學家史密特教授領導的團隊於二十世紀末在接近人類文化搖籃的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兩河流域上游的哥貝克力山丘(Göbekli Tepe)發掘出一個巨大的石陣。石柱上雕刻的動物圖形顯示人類在約在一萬兩千年前的石器時代從狩獵逐漸轉型為畜牧和農業文化。在中部高原的加泰土丘(Çatalhöyük),考古學家從1960年代開始挖掘一個九千年前新石器時代的群居部落遺址。這個部落頗具規模,是個城鎮的雛形。陸陸續續挖了幾十年,到目前只開挖了大概整個部落規模的5%。
進入青銅器時代後,安那托利亞曾出現過一個強大的西台王國(Hittite Kingdom)。這個王國和中國的殷商文化幾乎同步存在,都建於公元前約1600年,也都擁有青銅鑄造技術。也許這不是個歷史巧合,而是東西方在上古已經開始文化交流?但是文化發展還是有地域性,西台人很快地就發展煉鐵技術,學會製造比較堅硬的武器和農具。中國則到了春秋末期才出現鐵器。原因也許是中國早期缺乏裸露易採的鐵礦,但是這只個猜測有待專家學者的證實,或是駁斥。
公元前十一世紀在東地中海地區出現了一批所謂的”海民”(Sea People)。可能是因為氣候變化影響農牧生產,生活不易導致這群人到處流浪,燒殺搶掠。西台王國也在他們的侵略下瓦解,安那托利亞於是陷入紛亂的小國分立時代。之後的一千年左右,這個半島經過波斯王朝、亞力山大大帝的馬其頓帝國、和東羅馬帝國的統治。直到公元1071年東羅馬帝國,又稱拜占庭帝國,在曼齊刻爾特戰役(Battle of Manzikert)被來自東方回教文化的賽爾柱帝國打敗而拱手讓出半島的統治權。
賽爾柱人的血源離我們不遠。他們的祖先出於阿爾泰山區的阿史納家族,在南北朝隋唐時期推翻漠北的柔然,建立了龐大的突厥帝國。公元七世紀東西突厥先後被唐朝征服,部份人民內附中國,餘眾散入中亞,建立烏古斯業護國。其中的一支賽爾柱脫離業護國,也從草原民族傳統的騰格里信仰(Tengri或稱天教)改信回教。賽爾柱帝國的領土曾擴及今日的伊朗、伊拉克、和阿拉伯半島,最終擊敗東羅馬帝國成為安那托利亞的主人。但是這個主人沒有做很久,十三世紀中,也是從東方來的蒙古橫掃歐亞,取代了賽爾柱帝國和它的後續者魯姆蘇丹國。蒙古勢力衰退之後,突厥後裔成立了多個安那托利亞小型侯國,或稱貝伊國 (Anatolian Beyliks)。在半島的西北角有個小侯國名為奧斯曼,在幾位開國君王能幹的統治下不斷擴充,於1453年攻下君士坦丁堡,終結東羅馬帝國千年來的統治,建立了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奧圖曼帝國,定都於君士坦丁堡並改名為伊斯坦堡。奧圖曼帝國於一次世界大戰與德意志和奧匈帝國組成同盟,戰敗後帝國瓦解。在戰敗的廢墟中,有位軍官凱末爾崛起,率領國民爭取獨立,一方面清除奧圖曼帝國的殘餘勢力,一方面抵抗外國侵佔,在取得幾次重要戰役勝利之後,終於成功地於1923年建立了現代土耳其共和國。土耳其人至今仍非常懷念凱末爾,通常不直呼其名而尊稱他Atatürk,土耳其之父。
土耳其人的雲和月歷史旅程 (或許該說是星和月,輝映回教星月標誌和土耳其國旗!)從漠北的突厥帝國開始,且戰且走,與西行沿途的族群不斷激盪交流,一直到定都於伊斯坦堡建立宏偉的奧圖曼帝國,整個行程從東到西約有八千公里。
二零二四年四月五日凌晨,我們反其向而行,在紐約甘迺迪機場登機,從西到東也踏上了往伊斯坦堡的八千里路.
我們的整個行程由Gate1安排與導覽,與其他土耳其旅行團類似。在伊斯坦堡參觀新舊皇宮,著名的蘇菲亞和藍色清真寺,船遊博斯普魯斯海峽,也逛了熱鬧的埃及香料市場和世界上最古老最大之一的大巴扎 (The Grand Bazaar)。旅途上也不免俗地盡情採購甜食 (Turkish Delights)、皮草、手織地毯、和精美的手繪瓷器。
由於地緣關係,希臘和羅馬人從上古就在愛琴海周邊討生活,沿岸佈滿了他們留下的足跡。最老的特洛伊城充滿了關於希臘美女海倫和設計木馬屠城的智多星奧德賽的傳說;以弗所的大劇院歷經古希臘羅馬的擴建,可容納兩萬五千個觀眾;我們在圖書館遺跡前照相,在石頭鋪的巷道裡穿梭;眾多的遊客磨肩擦踵似乎重現當年這個海港城市熱鬧的景象。以弗所還有間小屋據說是童貞聖母馬利亞晚年的居所,屋外有三道泉水當地人說喝了分別會增進健康,財富,和繁衍子孫。不過導遊說其實三道泉水同出一源,是否有靈?信不信由你!
土耳其觀光有兩處最熱門的打卡景點:棉花堡(Pammukkale)與卡帕多奇亞(Cappadocia)。棉花堡的白色石灰岩結構類似美國黃石公園的猛獁溫泉區(Mammoth Hot Springs Terraces),但規模要大很多。不像猛瑪溫泉區的石灰岩已乾涸,棉花堡上的溫泉還是源源不絕,形成很多水池。園區裡有個古蹟游泳池,據說埃及豔后曾在這裡沐浴,我戲稱它為華清池。雖然遊園的時間有限,我還是不放過機會,多花了約十元美金入池費,圓了與美人超越時空共浴的美夢。
百萬多年前火山在卡帕多奇亞地區爆發,形成硬度不同的石灰岩和玄武岩,經過多年的風化, 在五千平方公里的廣大地區形成了奇特的地形地貌,遍布塔形的精靈煙囪和蘑菇岩。古羅馬時期基督徒避難於此,鑿出很多地下城市和教堂,在奇幻美麗的景色裡注入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這個地區實在是太大了,不管是走路、開越野車、或騎馬在短時間內看得都有限,最快的方法就是坐熱氣球從空中鳥瞰。這活動非常受歡迎。清晨破曉時分,上百個熱氣球在同一時段升空也成了這地區的一個特殊景觀。
柯尼亞(Konia)是幾個古王朝的首都, 也是回教蘇菲(Sufi)神秘主義的著名導師與詩人魯米(Rumi)講學與最後安葬的地方。除了參觀他的墓地與學校, 我們也在蘇菲旋轉祈禱儀式裡默想他的教訓, 以及他著名的詩句:「 You are not a drop in the ocean. You are the entire ocean in a drop.」
土耳其的首都是安克拉.小時候上課讀了很多世界歷史,大部分都還給老師了,可是我一直記得凱末爾的事蹟,在獨立成功之後,把他的政黨一分為二,奠定了土耳其民主政權的基礎,在這個現代的城市裡我們與土耳其人民一起在凱末爾紀念館向這位有眼光遠見的時代政治家致敬.
我們的行程以反時鐘方向繞了土耳其西半部一圈,終點又回到起點伊斯坦堡。這趟旅行我們碰到年輕的家庭熱情地跟我們合照,也遇到鬱悶的老頭店員不敬地要我老婆不買東西就從他的櫥窗前走開。伊斯坦堡街頭車輛擁擠似乎混亂,可是又自有秩序很少聽到喇叭聲。也看到穿著西式涼快服裝的女孩和她包的密不透風的姊妹或朋友手牽手走在街上,顯然俗世文化與嚴謹的回教教規可以和平共存。土耳其是個複雜的國家,在地理文化政治上都處於東西交界的十字路口。我們是旅人終得回家,上了飛機又經過八千里路雲和月回到紐約。謹此祝福土耳其人不再流浪,安那托利亞與伊斯坦堡是他們和星月永遠的家。總結此行,我的未結之論由隱居在以弗所,活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三隻黑貓代言:
我走過以弗所的街頭,遇見第一隻黑貓,她說你來的太晚了,神廟都已傾頹。
在巨大空曠的劇場,也有隻黑貓在打盹,夢裡是過去的輝煌,偶而被吵雜的訪客驚醒。
童貞瑪利亞的住所,養著第三隻黑貓,她舔著聖潔的泉水,
期待未來的健康財富,和世代繁榮的子孫。